河南信阳的高考一家人
河南信阳的高考一家人
寒假期间,小雨为姐姐小马让出了自己的书桌。图为小马在书桌前学习。新京报记者 王瑞文 摄
我的大表妹小马是高三学生,2020年6月就要参加高考。
2019年,河南高考人数已突破100万,作为百万分之一的小马,对于家庭却是百分之四百的关注度。这个春节,为了小马高考,家里看电视要静音,外出聚餐的宴席也不见她。
7岁的小表妹小雨是小马的亲妹妹。土话说“百姓疼幺儿”,尽管小雨享受父母更多的怜爱,但在原则上也要一切以姐姐为主。
对小马来说,高考这场战役已进入倒数时刻。幺姨从未参加过高考,但她的大半辈子,都在跟这两个字纠缠不清,孩子们的高考和理想,之于她,就是全部的生活。
同天下所有父母亲一样,在这场关注度极高的战役里,我的幺姨、幺姨夫就像是后勤兵,永不缺席。
出路
小马出生前,幺姨当过工人,后来厂子效益不好,又有了表妹,幺姨索性做起了家庭主妇。至此,一家人的开销都靠幺姨夫的工资。在我的记忆中,幺姨找过兼职给人包月饼,都是些劳累的活。
“读书就是为了让你们别出苦力,现在没知识挣钱多难啊。”这句话我打小时就在听,到现在有20多年了。
对于幺姨这一辈儿的人来说,他们靠着父母的帮衬和自己的努力,终于从农村走到了城里。而我们这些后辈们要做的,与他们并无不同,走出小城,去更大的城市扎根。
信阳这座小城的普通家庭,高考仍是唯一的出路。
我的两个表哥就是最好的证明。大表哥通过高考,一路读到了博士后,现在是大学的副教授,2019年,32岁的他,在福州成了家。紧接着是二表哥,最后考上了武汉大学的研究生。
信阳人都说,考上好的高中,那就是一条腿迈进了大学。小马的这一步,在2016年夏末如约而至,她步子迈得小了些,与信阳最好的高中差了几分,去了另一所高中。
那时,幺姨一家还住在老房子里,厨房朝南靠着路边。
幼时,我常去幺姨家,走在家属院里,总是先看到阳台上晾着妹妹们的衣服,再到拐角处就闻到厨房里的饭菜香。然后,还未进楼道,就听见小马大喊,“姐姐来了!”然后跑去给我开门。后来小马大了,叫喊着跑去开门的成了小雨。
接送
幺姨一家的老房子在浉河区,紧挨着信阳老火车站,而小马初中学校在另一个区,幺姨放心不下,仍是每天接送。
这时候的小雨刚5岁,身边离不开人。幺姨没办法,一开始是让邻居们帮忙照看下,时间久了也不好再麻烦别人,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来。
妈妈们总是万能的。幺姨找来了平日洗衣服用的小板凳,往电动车踏板上一放,小雨就坐在那。为了保证安全,幺姨骑行的时候会把腿分别放在小雨身体两侧,把小家伙固定住,姊妹俩一前一后。就这样,解决了这个难题。
但问题总是解决一个,又来一个。
小马上高中,学校开始要求学生们住宿,一开始,表妹试着住了一段时间。本以为松了口气的幺姨,却总是在周末收到一大堆要洗的脏衣服。学校的住宿环境不好,8人间,只有一个风扇,到了夏末秋初更是闷热难耐,表妹没住过校,不适应,最终以幺姨在学校旁边租了一套房结束。
后来,小雨也到了上一年级的时候,也要接送。但两个孩子的学校在两个区。
幺姨用起了时间差。每天清晨,在小马学校旁租的房子里,闹钟5点半准时响起。小雨还是个小学生,本可以再多睡一个半小时,但时间紧迫。
“姐姐爱睡懒觉,老是起不来,闹钟响好几遍,我都醒了,她还没起!”小雨说。
安置好了老大,幺姨又要骑上电动车,把小雨送到浉河区的一所小学,到了下午4点,再接上小女儿,回家准备晚饭。母女俩吃过了,就带上盒饭再往平桥赶,等着大女儿放学回家,微波炉里热上饭。
在这一天里,幺姨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,唯一闲下来的空当儿,还要操心着一日三餐、柴米油盐,一切都是琐碎的,“每天慌得像打仗一样”。表妹不放假的时候,这样的日子,每天都在重复,但偶尔也有变动。
变动
变动发生在2020年腊八节这天,我的姥爷去世了。
得知消息后,在外地的晚辈们都赶着回了老家信阳。有的从南到北,有的从北往南。那天,唯一缺席的亲人是小马。
但这怨不得她。葬礼仪式繁琐,再加上守夜等,至少要耽误三四天。小马再有5个月就要高考了,家里亲人们一致认为,“耽误不得,回头给她姥爷烧纸磕个头就行了。”
姥爷有四个子女,我幺姨排行老四,是最小的女儿。或许在姥爷去世到下葬那几天,幺姨的时间才短暂地属于自己,但她还是有操不完的心。
一边是父亲的丧事,另一边是家里两个孩子还在上学,需要接送,只好由我帮忙带了两天小雨,幺姨夫则去陪小马。准备出发前,小雨跟在他屁股后面,重复了好几遍,“爸爸,你记得5点半喊姐姐,她爱睡懒觉。”
后来,小马告诉我,那天她曾感觉到异样,“我走在路上的时候,老掉东西,涂答题卡的时候,铅笔芯也老断,总觉得哪不对劲儿。”后来表妹才知道怪在哪里,“我妈没来,我就问我爸咋回事,他说姥爷去世了,我妈回不来”。
小马说,她很想去看看姥爷,去他的坟前烧纸。本来商量好大年初一去,但在疫情影响下,初一这天,计划也取消了。
或许,小马与姥爷的再次见面要等到高考结束后。
风波
高二下学期是文理分科,分科就面临着重新分班。小马未能如愿留在原班级,回家时总带着情绪,连着幺姨也向我妈诉苦。我妈一听,也着急了起来,开始为这事儿东奔西走,“你妹这次考试成绩下降了,幺姨都气哭了,想给她换班,也没办法。”
我在北京跟爸妈视频时,妈妈又念叨了起来,“今天想着这事儿,我走路上还绊一跤。”一旁的爸爸开始训斥妈妈,“多管闲事”。
但妈妈不这样觉得,在她眼里,小马的事,比多挣钱还重要。最终在家人劝说下,小马的心结打开了,成绩也慢慢恢复。
本以为妈妈就此打住,直到有一天,家族群“相亲相爱一家人”里传来了妈妈的讯息,“小马真努力,这是我今早听到的最好消息”,并配了两张聊天截图。
我点进去一看,发现妈妈竟然偷偷说服了小马之前的班主任,愿意接收她回原班级。妈妈当天早晨8点15分回了班主任消息,也是同一时刻便把聊天截图分享在了家族群里。在妈妈与小马班主任的聊天记录里,班主任告诉妈妈,小马大考成绩相当优异。
虽说是百姓疼幺儿,但姊妹俩少不了打闹拌嘴。
2019年年底,幺姨一家人换了新房子,是套电梯房,大三居。装修设计的时候,考虑到小马今年将要去外地上大学,就在她的卧室里放了小桌子。而小雨的卧室,则有一个大书桌。
小雨放寒假比小马早,先占了书桌,没过几天,小马考完试,准备回家。当天小雨就收到幺姨的指令,“书桌让给姐姐”。小雨年纪小,一下子闹了脾气,犟了嘴。但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,把书桌让给了小马。
小马笑话小雨因为这事挨了打。“妈妈没有打我,就是踢了我一脚。”小雨说。
类似这样的时刻还很多,小雨也常常会做出让步,像一个小大人,看电视的时候把动画片声音调小。小马学累了想玩会儿手机,她把手机让出来,嘴上不是太情愿的她,有时也会说:“姐姐要高考了,让着她,以后都是我的。”
理想
小马的经历与我高中时期很像,高考之前没去过别的地方。与外地的联系,或许就是通过幺姨的手机与家中的一台电脑,但每次也都是刷刷QQ空间,偶尔看看新闻,时间不长。
我工作后,与小马很少谈心。但她告诉我,自己经常用幺姨的手机看我的朋友圈,“我才不想像你一样做个记者,太危险了,还容易愤青”。
“那你想做什么?”我问。
“不知道,现在还是先好好学习吧。但是我对法律和金融还挺感兴趣的,特别是财经类的东西,我喜欢看。”小马说。
幺姨更希望表妹能学法律,将来当个律师,“你别看她像个小绵羊,在外面说话可不得了了。”
表妹说,虽然没去过其他地方,但她不喜欢南方城市,“感觉太开放了,不适合我”。
“那你考北京吧,我还能照顾你。”我说。
刚聊完,幺姨便喊我们去吃饭。闲聊时,幺姨问我,“你们姨姊妹间,以后还走动不?”
“我家就我一个,肯定把她们当作亲妹妹啊。”
“那你妹妹要是能考到北京去了,你多带带她。”幺姨说。
一旁的小雨,才刚刚上一年级。
“我想当个吃播,美食记者。”这是小雨明确的理想。
同题问答
新京报:用一个词来总结2019年。为什么?
小马:曲折中前进。原因不想说。
新京报:过去一年家乡最大变化是什么?
小马:创建全国文明城市进展较好,以前学校门口那条路脏兮兮的,现在好多了,垃圾也少了。
新京报: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和规划?
小马:高考顺利,考上理想院校的理想专业,家人身体健康。
新京报:你最关心的社会问题是什么?希望怎么改变?
小马:没啥关心的,天天都在学习。如果真有的话,希望河南的高考卷不要比其他省难太多,让我们压力小一点……不过这个我也没法改变。
新京报记者 王瑞文
【编辑:陈海峰】